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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章 曝光的事件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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職場裏最討人喜歡的,是預先幫助領導完成任務的人;最煩人的就是攪了領導好買賣的人。範鎮這人又犯了當年科考時的老毛病,只要他自己覺得這事兒行,那就這麽辦了。根本就不去想官場裏的各種規矩。

其實在他之前,以文彥博為首的宰執集團已經在做這件事了,很可惜,仁宗皇帝生病太突然,所有的步驟都被打亂。現在病剛有點起色,突然間範鎮就殺了出來。

不管結果怎樣,下一位皇帝的第一個提起人,就變成了範鎮!

想想陳執中這個官場低能兒是怎麽混上宰相的,就知道這份功勞有多大,身為現在的一把手,居然讓底下人打了埋伏,這個人無論如何都丟太大了。文彥博怎麽忍也沒忍住,派人把範鎮叫了來。

搞什麽,做這樣的事為什麽不先請求?

範鎮非常鎮靜。做這樣的事,我不計後果。如果先來請求,你們說不同意的話,這件事就不做了嗎?

文彥博滿肚子的話都被堵了回去。這就是官場潛規矩的致命傷,它是潛在的,這個世界雖然很大程度上,潛在的規矩更管用,可是畢竟生活在陽光裏。世界的主宰永遠都是拿得上臺面的那一套,得守法,得公道,得有正義!

能不能做到這一點,就看你敢不敢挑白了說,讓某件事大白於天下。

範鎮就是這樣,我不怕得罪你,你能拿我怎樣?降職,給我小鞋穿,呵呵,忘了當年我連狀元都不在乎吧。事實上文彥博的確沒什麽辦法,可是身為首相,他能讓範鎮所有的努力都縮水。

範鎮前後一共上書19道,整整堅持了近大半年,可惜文件就在皇上和宰執們之間來回傳遞。一會兒交上去了,一會兒發下來了,範鎮永遠找不到確切的討論人。不過這樣也沒能讓他放棄,他是國家兩大言事官系統之一的知諫院,有機會面見皇帝。

從這一年的七月開始,只要上朝,他必定會談建儲立太子的事。折騰得沒完沒了,最後皇上和宰相們達成了一個默契,給範鎮調轉工作吧。把他從知諫院調到禦史臺系統,給他找個上司管著!不過這也沒用,範鎮鐵了心了。

他拒不上崗,回家躺著較勁,一挺就是100多天。當人們再看到他時,都認不出來了。範鎮須發皆白,就像過韶關時的伍子胥……

事情到了這一步,文彥博已經無能為力。一個人的堅持如果能到了範鎮這一步,不管他為的什麽事,都足以聳動天下。

這個世界上最有力的是陽光,什麽潛規則都是在陰影裏才有威力的東西。範鎮讓這件事曝光了,輿論開始形成,有至少三個重量級的人物站到了他的身邊。只是每一個都太特別了,各有各的招數,而結果,每個人所得到的,也都各不相同。

為了區分,先說前兩個。他們一個是包拯,一個是唐介。

包大人當時已經結束他最有傳奇性的官場生涯,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已經是過去時了。為了一段經久不滅的傳奇,請原諒,雖然它僅僅只是個傳奇。還是說一下吧。

包拯在開封府的時間大約只有一年。在這一年裏並沒有發生什麽特別大的案件,沒有,一件也沒有。有的只是他工作的狀態。他讓人民能夠隨時見到帝國的首都長官,以及開封市最高檢察院院長。

包拯下令,把衙門口大打開,無論誰有什麽冤屈,都可以進來告狀。絕不會再有層層的關卡,讓不識字,不知法,不懂門路的良民有冤無處訴。

憑良心講,只此一點,就足以讓平民百姓們記他到永遠。至於那些挑戰貴族強權的故事嘛,在這期間,也有過一次。有一次發大水,京師惠民河河水大漲,民房淹了一大片。查原因,是有些達官顯貴們在河上修了一些水榭花園。其中最大的一個,就是位太監的產業。

包拯一點沒含糊,找來地契,查看原圖,只要有違建,立即拆除。嚴格地說,這遠遠不足讓他成為鐵面無私,斷案如神的包青天。可人民,中國的人民所要求的實在是不多。只要是有心為民做事的,不管做到了哪一步,人民都會歌頌他,紀念他,神化他。

把他當作黑暗裏的明燈,來安慰在現實社會裏被打擊到體無完膚的心靈。

在真實的歷史裏,包拯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,就是在仁宗晚年立太子這件事上的努力。這時他從開封府尹提升到了禦史中丞,看到範鎮的表現,覺得力度有必要加大。範鎮,你實在是太軟弱,太沒有誠意了。

19道奏章,還問不出一句答覆,真不是一般的笨。

包拯直接去見仁宗,只見他站到皇帝的面前,仁宗下意識地就向後閃臉。沒辦法,當年張堯佐升官記裏,為了把張氏集團搞垮,包拯把唾沫都噴到仁宗臉上了,這麽大的威力實在讓皇上沒法忘。

啥事?仁宗問。接下來就是背書,關於太子的重要性,他是國家的根本,他是未來的希望,全體國民的幸福全都在系在他的身上……這些真是老生常談,沒完沒了的談。哪位大臣上書都是這一套,前面範鎮都強調了19遍了!

仁宗還得聽。但是怒火也在升騰,終於轉化成了四個字——“卿欲立誰?”

這四個字一出口,相信絕大多數的朝臣都只有跪倒認罪的份兒。如果換了是範鎮的話,有可能他的頭發會瞬間從白色再變回黑色,內分泌徹底嚇失調。臣子想立太子,那不是造反是什麽?!

包拯卻不在乎,他把臉,稍等,根據考證,包拯的臉不是一個大大的黑色球體外加上中方位一個白色的月牙,他是個非常儒雅、稍顯清瘦的白面長須的古代標準男士。這時他把臉上的表情都抹掉,變得非常正規,平靜地回答。

陛下這樣問,是懷疑臣。臣年過70,沒有兒子,根本談不到日後的利益,之所以談這個事,完全是為了宗廟社稷考慮。您仔細想,我說的是不是真心話。

47歲的皇上面對快74歲的包拯,看了好半天,終於還是笑了。好,我仔細想想,你下去吧。(帝喜曰:“徐當議之。”)

包拯的官場生涯基本就此結束,他在臨走前給自己劃了個相當獨特的句號。準確地說,如果沒有這一筆,不管民間怎樣傳頌他,在官方的認知方面,他什麽都不是。

他是奔著力度去的,可惜事與願違,力度被久經官場,也被久經考驗的皇帝輕易就化解了。接下來出場的這位才是仁宗朝的力量哥。他是一切力量的終極篇,唐介,最強悍的言官出場。

唐介是那種半年不說一句話,一句話就能把人頂死的人。大家應該記得,張堯佐升官記裏他的那句名言:“……節度使並不是粗官,太祖、太宗皇帝都當過。”

直接把仁宗歸納成辱罵祖宗的不孝子孫。

這時他被調回到京城,繼續當言官,以此來顯示朝廷是寬大的,言論是自由的。結果某天不經意間,他又說話了。那是包拯談話後的3個月,他們共同的老冤家張堯佐終於死了。大家在懷念從前歲月時,仁宗感慨了一句。

你們以前都言過其實了,都說張堯佐是現在的楊國忠,朕要是用他,就會成唐明皇第二,國破家亡遠逃西蜀,其實哪有那麽嚴重。

下面群臣低頭不語,最近把皇上頂夠嗆,現在都老實點吧,就當在尊重死人。可是排在隊尾的唐介突然說話。是的,陛下說得對。

啊?大家都心驚肉跳,接著有點恍惚……唐介在說什麽,讚同皇帝?皇帝也有點驚喜,於是大家一起屏息凝神等唐介的下文。

就聽唐介說,用了張堯佐,也未必會有安史之亂,逃亡西蜀。可是一旦出了亂子,陛下還不如唐明皇!唐明皇有自己的兒子唐肅宗出來收拾局面,再立江山,請問陛下依靠誰?您有兒子嗎?

仁宗差點氣吐血,有這麽說話,這麽罵人的嗎?就算古代的諫官有諷諫這一說,也不帶這麽埋汰人的吧?當天不歡而散,考慮到唐介一貫的表現,這次也懶得罰他了。只是建儲立太子的事仍然懸而未決。直到前面我說過的那位對宋朝的影響力,比韓琦、文彥博、包拯、富弼等人加在一起還要大得多的通殺級人物出場,才改變了一切。

從宏觀上講,範鎮也好,包拯也罷,外加唐介,他們所用的招數都是在要求、勸誡、諷刺皇帝要怎樣做,不要怎樣做,總是不自覺地站在了皇帝的對立面,尤其是和中書省的宰相們的關系總是擺不平,不是對著幹,像範鎮,就是根本不屑一顧,如唐介。

這都不是做事的態度。在這位即將登場的大人物那裏,這些都成了他的助力。此人一生,不僅讓所有的皇帝喜歡,就連皇後、皇太後們對他也青眼有加,尤其是在民間,聲譽的隆重性,比範仲淹都有過之而無不及。至於官場裏,更是好評一片。

唯一的例外是宰執集團。他和北宋最牛的那位副宰相是終生的死對頭,連帶著也就和那批人水火難容。但這時是他的躥升時期,他能做到不僅讓仁宗朝的宰相們喜歡他,提攜他,甚至還聽他的命令。

隆重介紹,司馬光登場。

司馬光,字君實,號迂夫,陜州夏縣涑水鄉人,生於宋天禧三年(公元1019年)。因為出生時他父親司馬池正在光州光縣做縣令,所以取名為“光”。嗯,只是不知為何不叫司馬光光。此人出名極早,成名之後著重宣傳的是他7歲時就能給家裏人講《左氏春秋》,為他之後成為大歷史學家作鋪墊。不過誰都知道,他小時候真正名聞天下的是另一件事。

司馬光砸缸。要是誰不知道這件事的經過,自己百度去。

俗話說三歲看到老,從這件事裏完全可以看出這人的素質,勇於決斷,不顧一切的實施。這些都是真的,在他此後近70年的生命裏,他一直都這麽做。不管對象是一只缸,還是一個國家。不過奇妙的是,這樣一個人,在他活著的時候,這些都隱藏得非常好。讓人看到的一面是循循儒雅,知書達禮,非禮勿做的一位聖賢。

而不是本應該比唐介還要兇狠淩厲的官場屠夫。之所以會這樣,只有兩個可能。一,當時北宋所有人都瞎了;二,司馬光本人的官場功夫實在到家,一邊兇狠,一邊讓全民族敬愛。大家想,會是哪個原因呢?

說到這裏,貌似我有點唐突聖賢,和中國人心中普遍存在的司馬光大師的形象嚴重不符,到底怎樣,讓事實說話。世事紛繁雜亂,透過層層的迷霧,我們會發現,整個立太子事件,就是司馬光從外地官員,進入京師官場的一場完美上位秀。

最初範鎮獨自上書的時候,司馬光還在西北的並州做通判。之所以離京都那麽遠,我們來回顧一下他的仕途歷程。

司馬光考中進士時才20歲,國家非常重視他,留在京城裏做奉禮郎。這是殊榮,可他沒接受,主動要求到邊遠南方去,理由很動人,他的父親司馬池當時在杭州做官。

他的起步和包拯一樣,化忠為孝,感天動地,一直在蘇州做判官直到父親去世。守孝結束,他回到了京城任職。不過很快就又出去了,他展現了為人的另一面。

絕對、完全、毫無保留地忠於領導。註意,這個領導,並不是孔夫子教導我們的那位獨一無二的皇帝。而是當時的獨相龐籍。

歷史沒有記載他們是怎樣一見傾心的,司馬光從此對龐籍像父親一樣的愛戴和尊敬。這不是亂講,有無數個事實來證明。最重要的兩點就是,一,龐籍在狄青升官事件裏被梁適搞倒之後,調離京城到西北當官。司馬光的選擇是放棄國家正規安排給他的工作,跟著老領導下放改造。就是這樣,他來到了並州當通判。

第二,龐籍在西北繼續倒黴,他像老朋友範仲淹那樣繼續向西夏縱深處修堡壘,這就是罪過,都和平時期了,你為什麽還要再生事呢?而和平的表現,就是西夏小皇帝在媽媽和舅舅的英明領導下,隔三岔五的向宋朝邊境出兵。沒有大勝利,可小便宜一定要經常地占。

修堡壘,加上臨敵小敗,龐籍被一貶再貶,直到病死。這期間司馬光牢牢地站在領導身邊,曾經三次上書聲明龐籍的過錯裏有他一份,請把處罰分過來一半。

最動人的是龐籍死後,他穿上最正規的衣服,請龐夫人到大堂上,像母親一樣接受他的跪拜,對龐籍的兒子就像自己的親弟弟(籍沒,光升堂拜其妻如母,撫其子如昆弟。)這在當時獲得了所有人的稱讚,以及後世的敬仰。

只是很奇怪,龐籍之死,官方派專人治喪,贈司空、加侍中,謚號莊敏。每一樣都是生榮死哀,人家生前是正牌子宰相,為何弄得好像家人無依無靠,如果沒有司馬光的照顧,就會流落街頭,慘不忍睹的樣子?

當然,這只是第一印象,我們可以往好處講,就是領導死了,家裏雖然安康,但是他對領導的愛,絕不會人走茶涼,做人要厚道,永遠追隨領導!

對領導的親人,比活著時還要尊敬和親切……包括“撫”其子如昆弟?撫除了撫育、撫養之外,還有別的解釋嗎?

總而言之,無論如何,這是個多麽好的同志啊,從這時起,他就有了一個在官場裏超級值錢的頭銜,以後他寫信給別人時,可以這樣落款――“你的忠實的司馬光。”

範鎮寫第一篇請立皇太子的奏章時,司馬光在邊遠的並州第一時間響應,但註意,他不是接著寫第二篇奏章,和範鎮站在一起。而是寫了封私人信件。信裏說,這是件真正的大事,除非不說,說了就要堅持到底。“願公以死爭之。”

美孚石油的創立者石油大鱷洛克菲勒先生當年有句名言:“打前鋒的賺不到錢。”他也是這麽做的,在所有美國人一窩蜂地往新發現的油田邊沖,想搶個新鮮,淘到第一桶金的時候,他按兵不動。直到石油由於過度開采,需求量卻沒那麽大,變得比白菜還便宜時,他才沖進去,用極低的價格,不僅把油田盤下來,還把各種開采工具、運輸設備都搞到了手。

這才是做事的樣子。千年之前的司馬光在發跡史上與這位大鱷不謀而合。

直到範鎮的頭發變白了之後,他才開始行動。最初是非常小心的,他以自己的名義寫奏章,同樣建議立太子,措辭很小心,這讓他搶到了立太子事件的排名位置,可一點都不顯山露水。這時命運也開始眷顧他,開封城的裏頂級官場重新洗牌了。

戰無不勝、意氣風發的大宰相文彥博終於下臺,他在為之前的強硬買單,接替他的是樞密使韓琦。韓相公從這時起變成了另一個人。他強硬得比文彥博還要強硬,溫文得僅次於另一位宰相富弼,一位真正適應官場的特殊動物誕生了。

司馬光被調回京城,擔任了一個非常絕妙的職務,修起居註。這是比館閣學士們更能接近皇帝的差使,每天的工作就是給皇帝寫日記,他可以最大限度地了解皇帝的每一個舉動。這樣的後果,就是他能第一時間地掌握到皇帝的心理動態。

比如說,在什麽時候跟皇帝說什麽話。

嘉祐六年(公元1061年)的閏八月二十六日,這一天是仁宗的悲傷日。出生僅僅61天的皇十三女死了。這就像是天地神靈跟仁宗開的大玩笑。

他想兒子,為生出個兒子想盡了一切辦法,同時也有了效果。兩年內,後宮生出了四個……女兒。這簡直讓人欲哭無淚,不帶這麽欺負人的吧,哪怕有一個是兒子也好,皇宮內院都特意建了一座潛龍宮給未來的皇子住了。為什麽老天就是不開眼?

關於這一點,實在應該給仁宗正名。不是他無能,是他敵不過整個漢民族的集體命運。常年閱讀宋史,每每掩卷沈思,有時我不禁這樣想。如果仁宗有自己的兒子,那麽讓後來的英宗怎樣上位?沒有英宗的早死,哪來的神宗年輕氣盛時的改革?如果神宗活得長些,怎會讓改革有頭無尾?那樣哲宗就不會10歲即位,什麽事都不懂,被奶奶奪權……再後來天翻地覆,等到他親政時再把奶奶那一套改過來。然後再早死,才能輪到精彩絕倫、妙想天開的趙佶登場。

那時中原陸沈,神州板蕩,全民族被異族欺侮。試問這樣的結局都跟仁宗有沒有親生兒子有關,他的生育問題,難道只取決於自身的某些器官的健全?

不,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悲哀,盡管最難受的人肯定是他自己。

這時仁宗就在悲痛中,難過得好多天都不說話了,就像要再次犯病的樣子。司馬光就挑在這個他心靈極其薄脆的時刻,寫了一道新的奏章。

他沒像範鎮、包拯、唐介那樣簡單粗暴地要求立皇太子,而是說,臣不敢奢望陛下立即就選出東宮太子之人,只懇請您在宗室之內選出一位聰明仁孝的好孩子,先立為養子,與其他的宗室子弟稍有區別,好好的培養。讓天下人知道您心有怕屬,民心官場都會安定。等到他日皇太子出生,這位養子就可以退歸藩邸,只當是為國家培養了一位好臣子。這樣何樂而不為呢?

當天司馬光站在一邊,靜靜地看著皇帝。只見仁宗拿著奏章,看了好久,仍然面無表情,很像是和往常一樣,繼續沈默,躲進自己悲哀的心情裏,誰也不理。但是突然他說話了。

“難道非得選宗室子弟入嗣嗎?”沒等司馬光回答,他又喃喃自語,“這是忠臣之言啊!一般人是不敢提的。”

“臣提出此議,自謂必死,不意陛下開納。”司馬光如是說。他平靜地順著皇上的話,把中心議題悄悄地往實施上推。

果然,仁宗這樣說。“這有什麽害處,選宗室為皇嗣,古以有之,你把奏章交給中書吧。”

從來沒有過的大進展!換一個人,心臟肯定會劇烈狂跳起來,奏章由皇帝的命令傳達到中書省,那就是命令宰相們實施了!可這是司馬光,他馬上就拒絕。

“請陛下自喻中書宰相。”說著就請辭告退了。

搞什麽,是不是瘋了。好容易皇帝親口答應,居然就這樣輕飄飄地放過去了!但是別忙,到底是怎麽回事,現在還沒到揭謎的時候。當天司馬光的演出還沒結束,甚至可以說事情才剛剛開始。

他從皇宮出來,直接走進中書省,向宰相們匯報工作。具體內容是皇上的健康。近幾年以來仁宗一向龍體欠安,新一屆領導班子繼承了文彥博的良好習慣,每天都要詢問。這一天例行問答都結束之後,韓琦卻沒放他走。宰相大有深意地望著他,像是期待著司馬光說點什麽。

可惜等來的是一陣沈默。

最後還是韓琦先開的口,這樣問。“今天皇上還說了什麽?”司馬光繼續沈默,好一會兒之後,才回答。“所言宗廟社稷之計也。”

之後韓琦就微笑了,再沒說別的,讓司馬光離開。

到這時,當天的事情才算結束。司馬光仍舊平穩地走出了中書省,他知道已經給韓琦等最高權力階層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。不僅深刻,而且極好。

當仁宗要他把立太子的奏章轉交中書省的時候,他第一時間地拒絕了。這在後面和韓琦的談話中證明,是一件絕對正確的決定。如果由他來轉交,這就造成了一個說不清的事實。即,立太子這件事是由他司馬光一手促成的。連命令都是他從皇帝那裏得到,向整個中書省下達。

宰執大臣們被晾在了一邊,完全被動。

這樣做,簡直是把所有的功勞都歸於自己,讓除他之外的整個官場統統歇菜。這樣貪婪的結果,就是把自己扔上了火堆,成為眾矢之的,以他當時一個小小的修起居註的京官,簡直是在找死。

尤其是韓琦當面就點醒他,當天到底和皇上談了什麽。別以為皇宮之內會有什麽秘密,別想耍花樣!而司馬光的表現是非常的乖,他想了又想,選擇說實話。“宗廟社稷之計”,就是立太子的事。整個事件過後,他讓宰執大人們覺得他既敢做事,更能做事,難能可貴的又很會做人。

在這種認知下,韓琦露出了難得的笑容,給了司馬光一個天大的面子。某一天,一位姓陳的禦史找到了司馬光,像閑聊一樣說。前些天某次會議上,韓相公跟我說,他很欣賞你。說你正在上書說建儲的事,能不能把奏章先送到中書省呢?你想做這件事,別自立門戶(欲發此議,無自發之)。

這是示好,也是示威,司馬光再次面臨選擇。韓琦這是想收編他,讓他成為中書省在這件事上的馬前卒。按說也蠻榮幸了,和他之前的人生軌跡非常相符。

投靠過龐相公,為何就不能再投靠韓相公?

可是司馬光那天偏偏又犯了沈默的病,他什麽都沒說,可沒有表態,就等於拒絕。拒絕就是反抗!這可真是讓人搞不懂了,他到底是想幹什麽呢?

半個多月之後,事情就真相大白了,人們從此才真正地認識了這個人。九月的某一天,司馬光在寫皇帝日記之餘,再次抓到了一個好機會。仁宗那天心情好,很適合聊天。那麽聊什麽呢,在一個人悲痛的時候,讓他陷進更大的悲痛裏,才好說危機。

比如說國家需要太子,不立天下不穩。

在一個人心情好,體力好的時候,就要換一套方法。對方可以思考了,給他上次歷史課。眾所周知,司馬光的歷史水平在整個中華民族裏都能排進前五,他挑了個近的,說唐朝的事。

話說唐朝神武,百事開明,出產的人物在各方各面都達到了一個頂峰,真是比我們宋朝強很多啊。比如說,宋太祖趙匡胤開創了科舉制度裏的殿試,從此讓天下舉子們都成為“天子門生”,只為皇帝服務,再不看座師的臉色。

可唐朝就有“門生天子”。連皇帝都是他們的徒弟。這是怎麽回事呢?就是因為唐文宗一直不立太子,死之後被親近的太監們做手腳,從此隨意擁立唐朝的皇帝,想讓誰當誰就當,想讓誰死誰就死。堂堂的天可汗的子孫,居然被太監們玩弄於股掌之間!

陛下,您想讓這種事在宋朝重演嗎?

再沒有猶豫了,仁宗下令司馬光立即把文件送交中書省,把這件事確定下來。這一次司馬光也沒再推辭,火候到了。

再次來到中書省,他的神情動態再不是一個下屬,而是位充滿著神聖感的天使。他莊嚴地對韓琦等宰執大臣們說:“陛下決意立宗室為皇子,今天諸公如果不能及時議定,他日夜半,禁中出寸紙以某人為嗣,那時天下誰也不能違背了!”

義正詞嚴,說得也都是實話。現在皇帝的身體到了這地步,誰知道哪天駕崩?那時皇宮深處往好裏說是皇後,糟一點就會是太監,來決定誰是下一任皇帝,難道那時做臣子的有權反對嗎?

韓琦等全體宰執大臣一齊躬身施禮,同聲回答:“敢不盡力!”

從這時起,司馬光退出了立太子事件,從程序上,從官銜上,他都再沒有參與的權力。那麽轉身就走,決不遲延,他留下的是倡議階段起決定性作用的名聲,以及讓全體朝臣都又驚又佩的印象。就比如說大宰相韓琦。

你要我配合,我已經配合了。可絕不是你所希望的馬前卒、小跟班,我以正道盡臣子的義務,轉身把成果交給你時,神聖得無可侵犯,你必須向我低頭!

這就是司馬光的作風,萬事都有依據、有道義,誰讓他學問大,歷史知識強呢。回顧一下倡議階段的四位名人。範鎮、包拯、唐介、司馬光,只有他一個人在這件事裏得到彩頭,就此平步青雲名利雙收。有人會說,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司馬光之腹嘛,幹嘛這麽刻薄?

對不起,一次是偶然,那麽兩次呢?這種作風,和這種結果,不久之後他就再次重演了一次。還是大家倒黴,他一個人得利!

接力棒傳到了韓琦的手中,歷代史書都說韓琦先生是仁宗、乃至英宗朝的兩朝傳承、居功至偉的大臣,沒有他的努力,沒有他近於霸道、專權一樣的決策,宋朝就不會是歷史裏的樣子。

其實哪兒跟哪兒,上面都已經說了,司馬光把什麽事都辦完,直接把立太子的決定書交到了他手上,他所需要做的就是按令實施,走那些官面上的過場。

十月初,在官方場合,皇帝和宰執大臣們定下了皇子人選,就是前些時段裏提過的,由仁宗和曹皇後主婚的“十三”。

十三是宋太宗第四個兒子商王趙元份的兒子,濮安懿王趙允讓的第十三個兒子,名叫趙宗實。生於明道元年(公元1032年)正月初三,4歲的時候進皇宮生活,因為仁宗的頭生兒子早死。8歲的時候被退還王府,因為仁宗生出了第二個兒子。

他生來就是個預備役。

這時他已經近30歲了,是個沈默寡言的優秀青年。尤其讓人感興趣的是他的生育能力,這時他已經有3個兒子1個女兒,再考慮一下他父親的生育能力,天哪,一共有28個兒子!這是多麽讓人興奮的事,帝國自從真宗開始,兩代皇帝生兒子比幹掉李元昊還費勁,這一下肯定徹底解決問題。

一勞永逸了!

選定了人,開始進入官方程序。要確立一個皇太子不是那麽容易的,這首先是一個行政官銜,皇子和官員一樣,得循序漸進一級一級的升,才能升到帝國接班人的位置。第一步,先升閑散宗室人員趙宗實為泰州防禦史、知宗正寺。

這是個小官,前面的防禦史就算了,他不可能出京到泰州方面去報到。知宗正寺嘛,就是管理在京皇族人員的負責人,很不起眼。但無比光明輝煌的人生就在前面不遠處,讓人流口水的前程突然從天而降,想一下是多大驚喜。

一步登天,皇太子啊!還有人會拒絕,會猶豫,會哭著喊著說,我不——嗎?答案是有。要說這也不出奇,在中國的古代,尤其是宋朝,有學問有修養的人像春天水塘裏青蛙的兒子們那樣多。個個都把前程、鈔票看得比命都重要,卻板起臉來說。

不,我不夠資格,絕對不當。

一般來說,都要來來回回地謙讓三到六次不等,這樣才能顯得自己道德隆重。這位趙宗實就是這樣,他躺在家裏,先是找了個正大堂皇的理由,他父親趙允讓剛死,守孝期間萬事不幹,拒不接受任命。這好辦,國家有明文規定,重要人員的爹媽死了,可以奪情起覆,不耽誤工作。可他接下來變表現得像塊滾刀肉,怎樣切都切不動。

充分地表現出了他的最大特性——這個賤人!

說他是賤人,是對他一生完整的評價。至於賤人之所以那麽賤,就是個循序漸進,讓人一點點看清的全過程。

這時他的拒絕就有些出格,對此非常有涵養的仁宗都有點煩了,對韓琦說。“他這樣,那就算了吧。”根本就沒多大興頭的事,以為誰逼著他當嗎?

事實上這也是大宋帝國國運的一個轉機,真的就此把這個賤人否定,後面那些悲劇就都不是那個樣子了。可惜這時當宰相的偏偏是北宋百餘年間,論硬度能排到前七的韓琦。韓相公一口回絕,“此事豈可中輟,請陛下寫親筆詔書,讓宗實知道這是聖意,自然就聽命了。”

但事情就是這麽的邪,天大地大聖旨最大,可趙宗實就是不聽話。他賴在床上不起來,一口咬定自己病了,讓皇宮裏的傳旨太監來來回回跑了18趟。

後來趙構要岳飛火線班師用了幾道金牌?12道,大軍在外都能調回來,可一個在京的閑散宗室人員居然就敢不動彈。最絕的是,臣子接旨有規矩,領旨要謝恩,回絕要辭表,18道聖旨換回來18道辭表,其中得利的人居然是濮安懿王府的記室孟陽。

趙宗實跟孟陽說了,每寫一道辭表給你十金,18道寫下來記室先生發了筆小財,賺了一千多貫。事情到了這一步,韓琦等人也覺著不對,肯定有什麽事讓趙宗實不安,能是什麽呢?想來想去,大家這樣猜。

肯定是名分不對,泰州防禦使、知宗正寺這樣的官銜說明不了問題。那好吧,我們大家提請,直接把他定為皇子。這個提議由韓琦首倡,歐陽修附和,被樞密使張異懷疑,最後找翰林學士擬旨時都被拒絕。

張異面對面地問仁宗,“陛下不疑否?”仁宗答,“朕欲民心有主,只要是姓趙的就行了。”算是過了審核關,下面是韓琦在翰林學士面前碰壁。當時的學士王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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